1941年1月8日深夜，皖南山区笼罩在一片肃杀之中。在泾县大堪王家村南面的山坳里，零星的枪声不时划破寂静的夜空，仿佛死神的低语。

白天突围失败的新四军战士们，此刻正借着夜色的掩护，在国民党军队（一〇八师、五十二师）布下的重重包围圈中艰难穿行，试图寻找一线生机。新四军军部特务团文化教员马步云，原本疲惫不堪地倚靠在一块岩石旁小憩，却被近处骤然响起的枪声惊醒。他刚想挪动身体，腰间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，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。

这支原本北上抗日的部队，在皮岭遭遇伏击后，一路撤退至北面山坳，却不料再次陷入敌军的包围圈。突围时，敌军的轻重机枪疯狂扫射，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下。马步云在混乱中与大部队失散，最终不幸被俘。

天色渐暗，敌军押解着马步云等俘虏准备离开山区。就在看守松懈的瞬间，马步云猛地挣脱束缚，一个箭步冲进路旁的密林。身后的敌军立刻叫嚷着追赶上来，子弹呼啸着从他耳边擦过，将周围的土石击得粉碎，飞溅的碎石砸在脸上生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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拼命奔逃的马步云，突然发现前方的道路戛然而止——一道深不见底的悬崖横亘在眼前！

前有绝路，后有追兵，马步云回头望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敌军，心中涌起一股决绝：“宁可粉身碎骨，也绝不当俘虏！”他咬紧牙关，纵身一跃，坠入深渊。刹那间，天旋地转，随后便是重重一摔，他彻底失去了知觉……

然而，命运似乎并未打算夺走他的生命。

半夜时分，马步云竟奇迹般地苏醒过来。全身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吸凉气，他试图起身，却发现四肢仿佛灌了铅一般沉重，根本无法动弹。

他知道，此地绝非久留之地。 一旦被敌军发现，等待他的只有死亡。于是，他强忍疼痛，在漆黑的夜色中艰难爬行，朝着枪声稀疏的方向挪动，希望能避开敌军的巡逻。

一路上，敌军的哨卡密布，马步云只能屏住呼吸，匍匐在荒草丛中，几次险些与站岗的敌军擦肩而过。直到次日拂晓，他终于爬到了一座破旧的茅草屋前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敲响了门。

开门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，当她看到眼前这位衣衫褴褛、满身伤痕的士兵时，立刻明白了他的处境。不等马步云开口，她便一把将他拉进屋内，迅速关上门。

“孩子，快坐下歇歇。”老太太轻声说道，眼中满是心疼。

“大妈，我能在您这儿歇一会儿吗？”马步云虚弱地问道，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会给老人带来危险。

“当然可以，你尽管休息。”老太太连声答应，随后转身进屋，不一会儿便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煮树皮，上面还撒了些辣椒。

多年后，马步云仍对那碗树皮饭记忆犹新。

“那时候，老百姓的日子太苦了，我们撤退时已经两三天没吃东西，再加上一整夜的逃亡，我饿得前胸贴后背。那碗树皮饭，我吃得狼吞虎咽，至今仍觉得，那是我吃过的最香的一顿饭。”

然而，就在老太太准备安排马步云休息时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。

屋内的两人瞬间屏住，紧张地盯着门口。

“妈，是我，快开门！”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，老太太才松了一口气，一边开门一边向马步云解释：“是我儿子，他在地主家帮工。”

门开后，一个三十出头的瘦小汉子走了进来。听完母亲的讲述，他脸色一变，压低声音说道：

“同志，这里不安全！前面就是大堪王家村，国民党的巡逻队随时可能搜查过来。我刚才回来时，还看到他们抓了一个新四军的干部，当场就枪杀了。

老太太一听，顿时慌了神：“那现在可怎么办？”

汉子沉思片刻，问清马步云的去向后，说道：“白天不能走，这里也不能待，我先带你去林子里躲一躲。”

两人随即离开茅屋，汉子搀扶着马步云来到一处隐蔽的山洞，洞口被茂密的树枝遮掩得严严实实。临别前，汉子叮嘱道：“晚上我来接你，带你离开。”

夜幕降临，汉子果然如约而至，还带来了一罐白米稀饭。

“同志，快吃点东西，这是我偷偷从地主家‘拿’来的，我妈都舍不得吃，全给你带来了。”

马步云感激地接过稀饭，狼吞虎咽地吃完，体力恢复了不少。休息了一整天，他终于能勉强站起来走路了。两人借着夜色的掩护，悄然前行。

然而，刚走出不到一里地，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厉喝：

“站住！别跑，缴枪不杀！”

马步云心头一紧，以为被发现了，正想挺身而出掩护汉子逃跑，却被对方一把拽进路旁的灌木丛中。

“别动！”汉子低声警告，“这是敌人的诡计！白天那个干部就是被他们用这招骗出来的。”

果然，不久后，敌军的喊声渐渐远去，显然是在虚张声势。

马步云暗自庆幸，若非汉子机警，自己恐怕已命丧黄泉。

两人继续赶路，翻过几座山岭，终于来到一条缓坡山路前。

“同志，前面绕过那座庙，一直往北走，就能到泾县了。”汉子喘着气说道，“我得回去了，明天还要上工。”

马步云眼眶湿润，想道谢却哽咽难言。他掏出身上仅有的两块银元，塞到汉子手中：

“老乡，这是我的一点心意，给大妈买点东西吧。”

汉子坚决推辞，声音低沉而坚定：

“同志，我不是为了钱才帮你的。如果有一天你们能回来，我们老百姓比得了金子还高兴！一路保重。”

说完，他转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……

马步云继续前行，最终在距离泾县八九里的地方遇到了教导总队的战友，并在当地同志的帮助下，辗转渡过长江，抵达皖江地区。

解放后，马步云每每回忆起这段生死经历，仍忍不住热泪盈眶：

“如果没有那对母子，我绝不可能活着走出那片山林。”

在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，无数像这对母子一样的普通人，在黑暗中挺身而出，却又默默隐没于历史的长河。他们的故事或许鲜为人知，但正是这些平凡而伟大的身影，共同铸就了那段波澜壮阔的人民战争史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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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华中文史资料》·马步云回忆录

发布于：天津市